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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一、龟裂的葫芦洼(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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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鱼王在漠漠滩涂茫茫水国,巡游栖居了几十度春秋,是淡

水鱼族中无比威猛无比剽悍,却又极怜子护子的枭雄。

它周身裹满了铁硬的鳞甲,就连头顶、腮帮、鼻凹、眼窝、

额角深深的皱纹沟底,都堆叠得满满荡荡。它宛似一个苍老黠智

的幽灵,披着一件战神的缁衣,荡起一阵阵冷凛凛的寒波,雄阔

的脊背只微微一晃,千万条懦弱的家鱼,当即头颤尾栗骨软筋麻

鳞酥鳍化,齐刷刷地惊厥过去!

它吞天噬日的巨口喷出过千万道摇滩撼海的水浪,突出两排

十分锋利的尖齿,噬食了如云如雾的无比鲜嫩的白鲢、鳙鱼、鳊

鱼、团头鲂、草鱼、青鱼、鲻鱼、梭鱼、黑头鲫、can鲦、鳑鱼皮、

罗汉鱼、凤尾鱼、银鱼、针嘴鱼、刺鳅等无齿素食的家鱼与野

鱼,使黑亮沉实的躯体长得似一根粗壮硕长的洋槐树段,汪满了

度过漫长酷寒必需的奶酪猪油似的脂肪,若用芦尖刺一只细小的

洞穴,那乳白色的香悠悠的液体蛋白,便会喷泉般哗哗哗地喷

出,淹尽浩渺无际的蒲波苇浪。

当狰狞的瘟疫之魔,在水国苇乡疯狂肆虐的岁月,生性柔顺

的抵抗力弱的家鱼与无齿野鱼,大批大批死去,褐黄色的水面漂

起一片片惨白的鱼尸。肉食匮乏的磨盘沉沉地漂压向头顶。乌鱼

王心底无比酸涩凄痛,眼角溢出一长串苍苍凉凉的泪波,凝望着

溟濛昏暗的水面,忽见起了一阵冷凛凛的疾风,惊得四近无以

觅食焦虑忧惧的白鹭、黑鹳、鹈鹕、丹顶鹤、鸳鸯、角鸊鷉、

小青脚鹬等水禽、一个接着一个扇扑起沉重的翅翼,蹬划足杆蹿

离死一般沉寂的水面,急急地迁避向西方迢遥的水域另觅生路。

乌鱼王不禁双目发黑险些晕厥过去,仿佛听见死神的跫音一

步一步踱近,张牙舞爪地猛扑过来,要攫去它无比威猛的性命。

顿时,它胸间腾起一股怒焰,灼是周身鳞甲滚烫,突地疾扇阔尾

迎扑上前,绷开巨口用力一咬,只见两排炫目的寒光一闪,仿佛

筑下两排阴冷的肉棱,吓得死神弃下一路的哀嚎,踉踉跄跄地朝

后遁蹿。

乌鱼王静歇了许久,慢慢地嚼碎喉间凄痛酸涩的波潮,空阔

旷荡的胃囊里无比难耐的饥火,一阵阵腾起来腾起来,鞭炙得全

身痉挛颤痛不止,它只得缓缓地朝前游去,觅食潜过瘟疫之魔指

缝的躯体强健生性凶悍的鲈鱼、鳜鱼、鱼白鱼、鲶鱼、虎头鲨、

鱼央鱼斯、鳖、黄鳝等晕食的鱼族,以度过无比艰困的饥馑。

饥馑过去数载,猖獗的旱魃又悄悄袭杀过来。这是百年未遇

的酷旱,去冬至今夏,没飘过一朵雪花,没落过一粒冰霰,没下

过一场薄霜,没淋过一滴雨珠,旱魃的尖爪异常鸷恶地筑过每一

寸荒莽的滩洼,灼烫的炎火炙枯了最后一棵盐蒿、碱蓬、芦苇、

蒲菰。河水枯瘦港汊断流沟渠见底,饥渴的阴霾使无数类水族窒

息得双目发黑,透不过一丝气缕频临死亡的绝境。乌鱼王早已潜

返祖辈栖居的葫芦洼,急急地扎人浑黑的淤泥浆里,壮硕的躯体

日一日地变得羸瘦了。它为了延续自己的性命,在无比辣痛的

饥火催逼下,缓缓地启开万分饥渴的口唇,逐日掏食嫩活的鲤

鱼、白鲢、鳊鱼、黄鳝、泥鳅、龙虾、蟛蜞、螃蟹、黑斑蛙、蟾

蜍、螺蛳、蚬子、蚌,倔犟悍勇地与旱魃抗争下去。

葫芦洼明通港汊暗接洋河的洼口,早已断流,一日一日地干涸

下去,裸露出黑苍苍的枯瘪的躯体,只剩洼心还残存一小捧苦咸

污浊的泥浆,炎天喷火热浪似刀,洼坡被劈出一道道裂缝,火浪

呼呼呼地灌满缝底,涌出缝沿直向洼底扑来。乌鱼王困卧在浅而

烫的泥浆里,铁硬的头壳被晒得滚烫,烫得芦杆蒲叶似地酥软。

渐渐地,似觉壳顶被烤化了,露出一个硕大的窟窿。酷日口中喷

出大串大串辣烫的火球,呼呼呼地扑入窟窿,炙得白白的脑浆嗤

嗤嗤地响,仿佛冒起一阵阵焦糊的青烟。它眼前腾起一阵黑气,

忽地晕厥过去。

一片灰黑色的阴云,从东方旷莽的滩涂上荡来,掠过海堤枯

萎的脊背飘临葫芦洼的头顶。这是一匹性格暴烈躯体標悍的虎头

海雕。昏厥的乌鱼王被罩在它阔大翅翼的阴影之下。3

苍苍茫茫的大海上,浑黄的波潮热烫而咸苦。每一条黄鱼、

银昌鱼、带鱼、马鲛、海鳗、角鲨、金乌贼、对虾、伪虎鲸,每

一只玳瑁、鳌龟、斑海豹、环海狮、短尾海豚,或潜入阴凉的海

底,或迁徙向降雨的海域。就连潮间带淤沙滩上的文蛤、泥螺

大竹蛏、褶牡蛎、毛蚶、大眼蟹、沙蚕、双斑蛸,也深深地钻人

凉湿的淤泥肚里,潮上带辽阔莽远的滩涂上,堆叠起一层层透明

的火焰,烤炙得盐蒿、茅草、蒲苇一片枯黄,野兔、麝鼠、黄

鼬、獐、麂子、狗獾,远远地避向海堤西方的庄稼地里。故而,

虎头海雕已三日没觅得食物,胃底馋虫如波似浪,轰轰轰地冲上

四壁,一齐启开饿口恶狠狠地啃噬,痛得胃囊起了痉挛周身直打

哆嗦。蓦地,它无比尖锐的双目扫见腹下洼心的泥浆里,矗立着

一方高大的黑色脊背,是巨蟒还是海狮辨不清晰。它忙敛翅降低

高度,勒圆一对饥馋万状的眼珠复又睨去,不错,是一条困卧洼

心的乌鱼王。顿时,它舌下涌出津波,似嗅见大乌鱼的鲜香气,

急火火地铜尾刺天铁喙锥地,阔翅荡起一股狂飙直向洼心扑去,

眨眼间,它射至洼底钢爪用力狠狠一筑。

乌鱼王忽觉脊背暴起一阵剧痛,蓦地痛醒过来,它不及睁目

便知凶神扑来恶运猝降,心底起了一声怒骂。他娘的!老汉困于

旱魔,性命危在旦夕,偏又火上浇油刺来六把钢爪,岂不是欺我

太甚?呔呔呔!它当即疾甩铁头猛扇阔尾,急扭粗壮的腰身,扑

打起满天哗哗哗的泥浆之浪,溅射得从天而降的杀手,饿目一片

昏黑。

虎头海雕饥喙大张,还没来得及下啄,当即被哗哗飞溅的泥

浆,堵得严严实实险些憋晕过去。它通红的舌板,突地溅满粘稠

的臭泥浆,烛天的饥火霎时被压熄,胸间的怒焰立时被扇涨起

来,呼呼呼地扑向脑顶,灼得饥目一片赤烫,烫得胜过炉心熊能

燃烧的煤球,陡地朝眶外一凸,飞溅来的淤泥浆被烫得发出嗤嗤

嗤的声响。淤泥浆咸而碜,腌得眼球极酸,极痛,极涩。它急将

硬头一展粗颈一收,铁喙一叩铛地一响,忽地把怒眼珠儿嗤地一

下吸人眶底。眶四周嫩活的眼肌倏地用力一挤,眼珠儿蓦地朝上

翻,上下两爿眼睑轻似两把轻柔的丝绒刷子,只轻轻一抹早将

黑臭的淤泥浆刷净。它顿觉酸与涩退去,痛则滞留些许,急又将

锐目启开一道薄缝,劈出一道劲光搜觅爪下猎物的脑顶,想怒啄

口啄通脑壳,吸出脑浆予以杀毙。

孰料,乌鱼王无比威猛,脊背肌肉坚硬似洋槐树段,虎头海

雕爪尖扎入五六分深。鸟鱼王绝无半点畏葸之色,肉不颤鳞不

抖,壮硕的身段疾似骤浪激烈的扭甩,崴得虎头海雕的爪根断了

似地极痛。轰轰作响的淤泥之浪,如云如雾地朝上迸射,虎头海

雕微吃一惊,急将阔大的翅翼拽向前扇挡,泥浆之浪穿过翅缝击

打得它怒目难睁,竟连蒲叶薄的一道细缝也呲不开。虎头海雕万

分恼怒,闭紧双目逆着飞扑来的泥浆之浪,摸黑连啄数下,因喉

间淤泥浆下滑,阻断了半喉管的气,憋得喙根软了几分,喙尖虽

啄上乌鱼王脑壳,但力度低了,不但未能啄通,反倒杵痛了喙根。

乌鱼王的脑壳早绷成铁砣,且又疾而猛地甩滚,胸鳍腹鳍奓

成四片浆板,阔尾摆荡成一把芭蕉扇,刮掀起大片大片的淤泥

浆,盖满了虎头海雕的头颈肩背,捂得虎头海雕的一对鼻孔密不

透风,连一丝气缕也吸不进险些室晕过去。虎头海雕脑壳一晕脊

骨一软,爪尖一松不及抽出,只见乌鱼王腰背猛地一甩,早将它

的爪尖掷出后背。

虎头海雕双翅一扇身段斜向后荡,但腹下与肩背的羽毛上沾

压着粘稠的淤泥浆,连翅下翎管也溅满了粘湿得厉害,双翅拉不

开身段荡得稍慢。乌鱼王早将胸鳍、腹鳍、臀鳍支立起来,撑起

身段脖颈一扭阔尾一悠,霍地骑着泥浆之浪旋过躯体,昂起铁砣

似的硬头,呼地一声直向虎头海雕的心窝撞去。虎头海雕呲开眼

缝一掠,急将双翅一扇却慢了一瞬,前胸被撞了一下身段朝后

退,刚要扇翅腾起,却见乌鱼王又已昂头跃起,张开巨口闪出两

排寒光凛凛的尖齿,直向虎头海雕的脖颈噬去。

虎头海雕又气又怒,急伸尖喙一啄,击中乌鱼王肩背,钩下

块黑红的鳞肉,脖颈却被乌鱼五撕咬下一团羽毛,霎时,羽毛

根冒出一串热烫的血珠。虎头海雕顾不得痛,身段急忙朝后一

弹,尾羽戳上了洼坡。洼坡早已干裂堆满了透明的火舌,烫得*****一痛,虎头海雕双爪用力一蹬,爪心烫得一就,阔翅猛地一

扇,身段才腾起三五尺高。乌鱼王万分愠怒忍下肩背的痛焰,不

依不饶骑着泥浆之浪,哗哗哗地追扑上洼坡,紧对着虎头海雕张

开了巨齿。虎头海雕蓦然大惊,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这粗黑的家

伙莫不是成了精?竟连我海国猛禽之王也不惮惧!

虎头海雕体饥力竭,难以再扑向鸟鱼王搏杀,只得暂作退怯

双爪一蹬洼坡,阔翅急扇几下身段腾起朝上蹿去。它逸入阳光热

辣辣的晴空,踩着浮云平李双翅,急急地抖甩身段,溅满躯体的

淤泥浆,眨眼间便已干裂了,抖落一片片黑臭的淤泥巴,它又啐

了几口唾沫,吐净口中残留的淤泥浆。过了片刻,胃洞底层的饥

火又呼呼呼地冲出喉咙,烫得冒起一阵青烟,它咂了一咂苦辣的

舌头,咽不下刚才败退的羞怒之气,复又低下头颈斜荡双翅扑临

洼顶,恶狠狠地向洼心劈去。然而,洼心早已风平浆息岑寂无

声,它劈至洼面锐目一扫,只见洼坡印下一道乌黑的泥杠,泥杠

早已干焦,乌鱼王已不知去向!它失去复仇的敌手,顿时无比暴

怒,平套的双翅宛似一把大刀片,嚓地劈向洼心的一团芦苇,劈

起一片枯脆的黄绿色的碎叶杄,嚓嚓嚓地四下迸飞。它迅即荡至

洼顶旋临洼心上空,双目似利剑劈向洼底,仍是劈不见乌鱼王的

身影,只得当当有声地连叩几下钩喙,翘起头颈提起双翅,怏怏

地悻悻地朝炎火灼灼的云空射去

这对海水之国与淡水之国的枭雄,为争夺生存权的鏖战暂时

落下了帷幕。

乌鱼王并没飞上天却是入了地。它饱经沧桑极是黠慧,早将

粗长的身段钻入洼心的淤泥肚里,一捕捉见空中杀手蹿离的声

响,就将黑亮亮的脑袋拱出淤泥,隐卧于芦苇根下。它透过芦苇

缝隙觑见敌手沮丧而狂怒的神色,不禁在心底冒起一阵讥讪之

语。这海浪屙出的嫩崽子,野心比天还大哩!它以为祖爷爷干得

快圆寂了,竟扑来啄肉想啖了成仙?真是活做他娘的春梦!你祖

爷爷每年冬至到次年立春,不吃不喝,也能活上三月俩月。何况

洼心还有尺把深的泥浆,还有许多鱼虾蟹鳖可掏食呢!

乌鱼王脊背被虎头海雕啄伤处,咸泥浆一腌起了一阵火辣辣

的痛,忙将身段朝淤泥浆深处扎了尺余,泥浆凉了些许,抹去创

口的几分痛焰。天顶酷日泻下一波一波无比辣烫的光焰,炙烤得

泥浆发起热来。只过了片刻,乌鱼王脑袋又被晒烫了,炎火似乎

钻过发软的头壳,搅得脑心起了一阵昏朦的雾幔。唇前腮后虽有

野鱼杂虾蹿蹦,它肚里饥火正炽,却什么活物也不想啖,只想吸

一口清凉的洋河水,润一润万分焦渴的喉咙,可唇前腮后仅剩咸

苦的泥浆,唉!它在心底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乌鱼王抬起昏花的双目,透过青枯芦苇低垂的头颈看去,碧

蓝的天顶不见一丝云缕,亮得眩目。低悬的酷日燃得正烈,颜色

红得发金,金得发白,白得发黑,黑得似一座煤山的精魂,突地

下点燃,浩荡的天风鼓起双腮拼命地吹气,那煤精霎时烧得通

红,赤亮,得意忘形张牙舞爪地翻起了斤斗。一个二个三个,五

个七个九个,乌鱼王看得老眼昏花,数错了数儿,约摸翻了几百

个,不不不,或许有上千个,这野鱼日的煤精,它倒快活哩!只

顾自家玩耍,不顾洼心黑老汉头壳发软,脑袋发晕,双目发黑

唉唉唉,老汉自从出娘肚还没遭过这么大的罪。舌底填实了黄连

蛇胆,苦得不能再苦了;嗓眼堵满了篝火,烤得喉管冒起了青

烟;肺里塞满了才出窑的滚热石灰块,烫得噗嗤噗嗤鼓起了大

泡。唉唉唉,这天大的活罪不是水国的鱼族所能忍受的!小煤精

儿,不不,小红孩儿,你快系好红肚兜,夹紧嫩雀儿,翻斤斗到

远处去耍乐吧,远处场地宽得很哩,比此处天穹空地大哟!此处

太狭窄,仅够你翻几个斤斗,不够你少年英雄显本事。远处真宽

敞,够你翻几千个斤斗,竖几万个蜻蜓。还可拣海螺壳儿吹得嘟

嘟响,拾蛤蜊壳儿打水漂,只见一只只壳儿紧贴水面嚓嚓嚓地

跳,水漂一个紧撵一个,直漂至数里宽的洋河对岸,有的嗖一声

蹿入蒲苇丛没了影儿,有的呼呼呼蹦上岸坡岸顶旋起一串串的圈

儿,惊得白蝴蝶青蚂蚱灰土狗子们四下飞迸,真是尽兴儿的乐

哟!你皮得小辫梢儿滴汗,腿裆嫩雀儿淋水,干脆脱去红兜撅起

光屁股,朝天国大口大口啃西瓜的玉皇爷,大块大块嚼冰淇淋的

王母娘娘,撅他一撅,变一条滑溜溜的泥鳅,嗤溜一声钻入水

肚,冒一串水泡穿上水面叉开双腿嘭嘭嘭地打嘭嘭儿,要多惬意

有多惬意,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小红孩儿,去吧,快去吧。我黑

老汉卖个老,称你为长头孙子,你就手下留情怜爷爷难以再忍受

炎火炙烤,驱遣旱魃移向东方的黄海去玩耍,让黑老汉多活几日

吧!

乌鱼王心头涩涩的,昏花的双目流下一串苍凉的老泪,人在

廊檐下,鱼王困洼心,不得不低头哟!它向红孩儿闭目祈求了一

阵,却觉头顶烈焰并没减去分毫,仍是酷热难当不禁怒了。它睁

开双目扫去,恍见那煤精端坐于天穹之上,右爪压着左爪跷起了

二郎腿,竟还不停地抖晃,口中瞿地吹着悠闲的口哨,清

凉自在极了!他娘的,这野**的小杂种,全不把我水国枭雄放

在眼角,本大王定将你这狗胆包天,不服王法的野臣蛮子嚼成嫩

肉糊吞入饥渴的胃囊!它勃然大怒腾身蹿起,张开巨口猛地一

噬,却咬了一嘴青枯的芦叶,扑通一声又跌入淤泥浆里。它虽怒

极了却无可奈何!碧天高远洼浆低浅,威猛的身段腾不上云去,

哪咬得着煌煌辣烫的酷日?

乌鱼王连声啐骂以泄心头的怒气,碧穹上吹口哨的红孩儿仿

佛耳孔极尖,听见了乌鱼王的詈语,当即停吹口哨降下座椅,一

个斤头翻下云头,嗖地一声射至洼顶,轻悠悠地旋了一个圈儿

悬停在青枯的芦苇之上,启开嫩红的双唇露出两排金亮亮的细

齿,一口接一口地吐下一串串火球来。乌鱼王不惧,先恃仗枭雄

之胆魄硬撑了一阵,后见红孩儿怒了赤嫩的面庞,大口大口喷出

一条条火龙,烫得它坚硬的头壳快化成了铁水,它见性命危急顾

不得水国枭雄的脸面,慌忙铁头一低刺入淤泥,尾巴用力一扫,

身段扎入了淤泥底下,顿觉隔断火龙脑袋凉了许多。

时光之锥被天顶的酷日磨得钝极了,在淤泥底层艰难地刺

行。乌鱼王似觉锥柄刺了许久,仅刺了一二寸远,仍杵在唇边,

憋得身段发软脑袋晕眩,看看就将窒息过去。它急急地将头壳拱

出淤泥钻出泥浆,张嘴吸了一大口气,气流虽很热烫,却能扑入

气泡囊袋撑涨血管,使大脑吸到缕缕氧气,氧气是赖以活命的根

本,不可须臾或缺,哪怕只有一个微小的气泡,也能活上三两日!

乌鱼王复将头颈隐卧于青枯的芦苇根下,它慢慢启目看去,

穹顶哪有什么煤精红孩儿?仍是那轮作威作福的炎阳,高悬天

宇,呼呼呼地喷吐下千万道无比辣烫的光焰。酷热的干风像裹满

了羊角椒粉的海巫婆,抓起大团大团烈焰恶狠狠地掷来,洼顶四

周燃烧起千百丈高无比炫目的透明的火舌,旷莽的滩涂被烤得似

一块枯黄焦脆的船板。时光仿佛凝固了。酷日像被定海神针戳定

在晴碧湛蓝的穹窟顶上,纹丝不动。九天之上的烈焰不停地下

泼,一层层地堆叠压得滩涂咯吱咯吱地响,似乎随干风飘来一片

片焦黄的木屑。

大群大群的白鹭、黑鹳、鹈鹕、琵嘴鸭、燕鸥、角鸊鷉、

金眶鸻、白腰杓鹬,早已向西方蒲苇茂盛水风清凉的洋河迁徙。

葫芦洼近处有几只水葫芦许是中了暑毒,迁飞得迟了,窄小的双

翅扇扑得很慢,身段似一只海龟缓缓地悬浮起来,飞离了快干涸

的洼塘。水葫芦刚飞出七八丈远,突地,一阵干烫的旱风只微微

一吹,烈焰伸出十几丈长的火舌,轻轻一舔,水葫芦湿漉漉的双

翅嗤地一声腾起一片蒸汽,眨眼间,飞羽干了,瘪了,枯了。忽

地像数颗干硬的泥丸,直朝乌鱼王卧伏的水洼坠去,重重地摔跌

在于裂的洼坡上,急急地向洼底滚来,途中被几撮干枯的芦苇截

停不。

乌鱼王惊得骨缝里直冒寒气,裹满鳞甲的躯体簌簌地颤栗。

它焦急地思虑,洼心的泥浆不过尺余深,数日内便将被火龙吸

千,为了预防虎头海雕、苍鹰、秃鹫、白肩雕、红耳鸮、鸢等

猛禽的猎杀,得早做准备以防不测。它急火火地打了几个滚,让

粘稠的淤泥糊满躯体,忙又钻入笮草底下,一圈接一圈地翻滚,

使淤泥之躯裹满了苲草,像敷上一帖治烫伤的膏药。它静歇片刻

又一左一右地拨动尾巴,扭动躯体,一寸一寸地朝前挪移,将头

颈钻入青枯的芦苇根下,顿觉通体凉爽了许多。炎天六月旱魔猖

獗,淤泥底下温度高,各类目不可见的微小生物,都抢吸着稀薄

的氧气。那里太黑太闷实在难挨,不到洼心泥浆干了,躯体裸晒

性命危急之时,乌鱼王是不愿钻入去受那无比难耐的活罪的。

乌鱼王将目光移向洼坡背阴处,那里长满了厚密的茅草,杆

梢虽被晒得枯黄了,但因根扎得极深,许有三四丈长吧,仍无比

顽强地从地心吸取水份,故贴泥的杆底泛起缕缕暗绿。暗绿下面

几寸远处,野鼠钻出了深长的洞穴。乌鱼王忽生奇想,我腹下若

能生出四枝脚爪钻入鼠穴纳凉,甘愿不做水国的君王,也可免去

困卧淤泥浆里这无比难耐的活罪!

许是鼠娘出穴觅食,几只出世不久的小野鼠,还没尝过酷暑

无比厉害的毒焰之舌,竟不知好歹从凉阴阴的穴底蹿至洞口。忽

见几只耐热喜光的火红色金黄色的蜻蜓,从近处的水柳丛里飘浮

出来,恰似几片斑斓的云锦掠过洞口,轻悠悠地来回旋飞。小野

鼠一出娘胎便在穴底与黑暗为伴,哪见过这等绚丽的的活物,顿

时惊奇极了,嫩眼珠追着旋飞的蜻蜓转,乐得晃头舞爪扭身摆

尾,乌鱼王看得心底连声惊叫,这些小家伙怎知酷日厉害怕是要

送命哩!只见小野鼠突地腾身蹿起扑向低旋的蜻蜓。孰料,半空

里忽被下泻的酷焰,猛劈一掌,当即头晕目眩骨软筋麻直朝坡下

滚去。乌鱼王见了惊出一身冷汗,洼坡早晒得龟裂了,翘起了一

块块泥皮,刮停了小野鼠柔嫩的身段。身段未及停稳,突见水柳

丛底蹿出一条二尺多长的双斑锦蛇,疾似闪电直劈过去。因酷旱

过久晒杀了黑斑蛙,双斑锦蛇久不得食腹中饥火万丈,顾不得酷

焰毒爪狂舞,拼着被晒杀性命的危险,绷开饥口连噬三下,眨眼

间将三只小野鼠吞入饥口,喉颈立时撑得鼓涨起来。

乌鱼王睃得清晰眼馋极了,不禁心底起了妒火,舌板下涌出

大团大团津水。蓦地,津水化成了冰块,冻得下颔冒出一层寒

霜,那饕餮的双斑锦蛇,瞬间已被几丈高的燃得无比炽烈的透明

的酷焰吞噬了,头颈软塌塌耷向万分辣烫的洼坡。

这时,一块白而柔的晴云悄然飘临洼顶,乌鱼王顿觉头顶一

暗,凉了短短一瞬,突地又明了。它翘起头颈眯细双目透过青枯

芦苇的缝隙朝上看去,只见云块下悬贴着一匹无比饥渴的白肩

雕。白肩雕贼亮的锐目向下方一劈,掠见了洼坡上刚被酷焰烫晕

的双斑锦蛇。霎时,白肩雕心底起了一阵喜浪,舌下涌出一股涎

波,忽地身段一旋头锥地尾刺天,劲翅荡起一阵飒飒的疾风,直

向下方的美味双斑锦蛇射去。乌鱼王看得真切心里急急掂掇:你

白肩雕怕是难射穿烈焰叼着这一口食哩!

洼坡堆满了千百层呼呼作响的酷焰,宛似亿万枝无比辣烫的

呜镝,嗖嗖嗖地朝上方反射。白肩雕的双目顿时被射得一片乌

黑,仿佛迎面扑来一阵阵哗哗哗的乌贼鱼喷来的墨浪,将它的头

颈肩背紧紧地包裹起来,连每一枝细短的羽绒都被箍得密不透

风!过了万分之一秒,墨浪倏地退去。白肩雕急将收紧的双目启

开一道芦尖宽的细缝,射出一道强劲的目光,劈向正在洼坡的酷

焰里翘头扭颈旋身滚尾的双斑锦蛇。白肩雕身段愈向下扎,愈觉

洼坡上腾的火浪愈厉害,一阵比一阵猛地上扑,冲击得它刚劲的

双翅直向后背拗去拗去。幸亏翅骨极柔韧,否则,早将拗断!它

十分机敏,在半空里陡地化做一只飞速旋转的砣螺,霍地扎下一

道道螺旋形的浪圈。

乌鱼王目光紧盯着下扎的白肩雕,腹底腾起一股怨气,有翅

生灵竟是这般幸运!酷旱岁月,辣风毒日似千百座大山沉沉地压

来,它们竟双翅漾扑轻捷地觅食。乌鱼王怨天公歪了心眼,没替

它脊背生出双翅翔上青天,却使它陷入苦咸的泥浆,遭受毒日辣

风无情的烤炙鞭击。乌鱼王仰见白肩雕愈近洼坡下刺的速度愈

慢,坡上冲起的火浪愈大愈急愈猛,似无数枝透明的箭簇直朝上

射去。白肩雕腹下的羽毛被一片片射开,毛孔一只只大张,热汗

一串串喷洒,眼缝一丝丝绷大,钩形铁喙急遽叩动,铁钳似的双

爪不停晃摆。洼坡愈来愈近,火浪轰隆隆轰隆隆地涨起来涨起

来。白肩雕拼命地疾扇双翅追加射速,身段宛若一颗弹丸呼地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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