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他来时的方向（2 / 2）

荀西丛的自闭都没撑过三分钟，就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了。

《行行》关于旅途的拍摄已经进入了尾声，就像是冒险小说里的主角在终点的那段路总是充满了波澜壮阔，向学然在临近沙城的路上也遭遇了几番波折。

先是他的三轮车出了问题，不得不挂在一辆正在运猪的拖拉机后头，哐当哐当地被拖去了离得最近的镇子上修车；

然后在路过一个风景不错的路段时，好几个人或站或躺地在那里凹造型拍照，向学然避让的时候不小心剐蹭到了一个人，双方之间险些发生冲突，被过来清理拍照人群的警察及时制止。

最后向学然还遇到了一头被疾驰的汽车撞到的野羊，它躺在公路边上，哀哀地发出叫声，向学然犹豫着停下来想要帮它止血，可惜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断了气息。

其实这头野羊不在原定的剧本范围内，是剧组在路过的时候意外撞见的，当时它还未死去，本能地挣扎着求生，然而跟组的本地向导上前检查了一下，摇头表示救不了了。

这里显然是个事故多发段，在附近还能看到野兔野狐狸之类的小动物的尸体，连皮毛都已然风干了，可是直接看到小动物的尸体和看着小动物渐渐死去是不一样的感受，不少心肠软的工作人员当场就红了眼眶。

生命那么重，那么轻，那么无人在意。

这个位置距离剧组原定的取景点不到两百米，梁辞沉吟片刻，让摄影师飞速架好机器，让荀西丛自由发挥。

即使这些镜头没有用在正片中，梁辞也会让宣发组放在花絮里，记录一条生命在这个世界路过的痕迹，并且希望这样被迫逝去的灵魂能少一个算一个。

和生命抢时间的镜头来不及折腾角度和打光等细节，尽管向导表示救治无用，荀西丛依旧拎着急救包走过去，真正尝试着为野羊止血，可是一上手便发现它的后半截骨头都已经被撞碎了，只是侥幸没有卷在车轮下，留了个比较完整的躯体。

野羊不懂所谓生命的意义，它只是想要努力地活下去，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望向公路外那片辽阔的大地，那是它赖以生存的地方。

可惜，它回不去了。

那一瞬间，他是向学然，也是荀西丛，真实的死亡和虚假的剧情汇聚在一起，弥漫的水雾为他的眼睛蒙上一层晶亮的水膜，他怔怔地蹲在那里看着野羊死去，久久不能言语。

后来导演组和白羚羊回放这组镜头，其实拍摄的角度是不完美的，机位不够多，真实的死亡也会渲染出别样的意味，可让人意外的是这一幕并不残忍，可能是向学然这个角色的痛苦太过真实，可能是那只野羊的眼神太过渴望生存，生与死在这一刹那撞出了绚丽的火花，那么悲壮，又那么美丽。

向学然的父母同样死于车祸，在他快要靠近沙城的时候，在他逐渐和过去和解的时候，这命运般的相遇让这部电影充满了宿命的意味。

为了配合这段剧情，导演组紧急碰头开会，白羚羊临时加了几场戏，让向学然的情绪自然地过渡。

除了终点前的种种意外，最后这段路展示的更多的是一种野性的美，航拍机飞上天穹，拍下了人类科技与自然风情相互征服的场景，三轮车行驶在平整的公路上，向学然在这片美景中前行。

或许是因为他早已笃定自己不会成为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在向学然终于走到沙城的那天，他的心情意外地平静。

进城后的向学然在一个民宿落脚，老板得知他骑着三轮车跨越千里，就是为了来看一看沙城的风景，作为本地人的他不由得大为感动，特意拉着向学然在城里转了两三天，给他当免费向导，让他感受一下沙城人民的热情。

从特色景点到本地人才知道的美食名店，向学然跟着民宿老板在大街小巷里到处乱转，不知道是不是受那份平静的情绪的影响，向学然还真的应了路上遇到的那个旅人的说法，他那么坚持地来到沙城，可是真正地揭开了这层面纱，他却无法控制地产生了几分失望之情。

在父母的笔记本中，这个城市是神秘而美丽的，有着悠久的历史，也有保存良好的名胜古迹，有着特色的美食，也有壮丽的自然风光，他们在刚结婚的那年想要来这里一趟，只是突然怀了孕，将生活的重心都转移到了家庭里，就此再也没有机会成行。

向学然抱着离开那个环境的念头，抱着几分不听从父母安排的愧疚，抱着与至亲生死相隔的悲伤，踏上了前往沙城的旅途，可是真正抵达了这个地方，他却觉得这个城市的各类设施太老旧了，没有好好规划过的房屋太拥挤了，具有浓郁本地特色的美食并不符合他的胃口，景点充满了年久失修的气息，门票贵得让人觉得有名无实，商业气息浓郁的街道更是恨不得把掏空游客钱包的口号挂在了招牌上，民宿老板还偷偷地跟向学然科普了宰游客的一千种套路，让他不要轻易散发自己的同情心和好奇心。

向学然心想，也许是因为他迟到了近三十年的时光，所以这个城市不再是他的父母想象中的模样。

民宿老板也同意他的说法，摇头晃脑地道：“现在的世道啊，什么都是钱，什么都要钱，吃喝玩乐要钱，求神拜佛也要钱，山长水远跑过来旅游，也是给那些黑心肝的王八羔子送钱……”

然后民宿老板就骂骂咧咧地唾弃起了那些跟他抢生意的同行，想必不是他不爱钱，而是钱不愿意飞到他手边。

这一天，民宿老板带着他去爬了城外的古长城，这里被维护得还不错，不少人在这里拍照留念，向学然爬到高处，可以看到城墙两端分隔出了两个世界，一侧是喧嚣的城市，一侧是壮观的大漠，人文与自然在这里碰撞，呼啸的长风卷起了黄沙，也穿过了人们的胸膛。

向学然忍不住对民宿老板道：“这里的风景真好。”

民宿老板正在忙着回复客人的信息，随口道：“也还好吧，其实城里城外就那样，最好的风景也不在这里。”

“那是在哪里？”向学然问道。

民宿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指向远处的那条公路，笑着道：“往那条路走，你肯定不虚此行。”

向学然怔住了。

那条路……正是他来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