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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生不如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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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与北漠交战的战场在藏雪山苍原一带, 短短十几日,郁郁葱葱的山川丘壑几乎血流成河。

北漠王师大败,前锋军在初阑岭被龙州军截杀, 伤亡惨重。原本夏朝已是立于不败之地的胜仗,傅沉欢却又率军追击就地屠俘。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 加之久战钝兵, 龙州军这一次布兵几乎没留任何余地, 速战速决让北漠元气大伤, 北漠的投降书甚至没有机递上去,整支军队便被绞杀干净。

空气中充满浓烈的血腥气, 就连山谷中回荡的风都无法将之消弥。

傅沉欢让将士们原地修整三个时辰, 便下令班师回朝。

军营帐。

傅沉欢坐在主帐中为自己的腿换药, 冷白如玉的脸庞上沾着少许血迹,额前几缕碎发垂下, 俊美中平添几分妖冶。

他手上动作极为麻利, 又稳又快, 只是少些温和。腿伤剧痛, 他始终面无表情, 若不是面色隐隐发白,好似他无知觉一般。

包扎完毕,傅沉欢没有即刻穿戴义肢。

怔愣片刻, 他将衣衫轻轻向上拉了一些。

左腿外侧有一道陈年鞭伤,赫然狰狞,丑陋至极地横亘在肌肤上。

他记得, 这是幼时安王世子狠狠抽他的一顿鞭子, 那鞭子绞了铁丝, 才留下如此深刻的疤痕。

若不细细看, 连自己也从未发现,这旧年伤疤竟将一道烙印一分两半。这几日他已经不再噩梦缠身,对于这被鞭痕分裂的烙印,终于拨开云雾,记得清楚。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他记起了一切。记起自己如何被安王命人从箱子中提出来,记起被四五个粗暴仆役按着灌下一碗药。

从此浑浑噩噩,直到如今。

傅沉欢静静闭上眼。片刻后,他眉头猝然拧紧,薄而优美的唇也慢慢抿起。

仿佛要遮住什么一般,他松手,衣衫倏地滑下,盖住所有残缺。

“诺诺……”他低低地唤。念着这个名字,不知究竟冲淡了他的沉痛,还是更加深惶然苦楚。

但只要念着这两个字,纵使心中甜蜜苦涩翻覆,他总会安慰欢喜些。

傅沉欢怔怔想着:如何是好。

要怎么开口呢?她如何接受得了。她为自己换过药,表现却无异常,是否并不认得这奴印?

傅沉欢静静垂眸,无论如何,他是一定要说的,他绝不欺瞒诺诺任何事。

大抵是此事冲击太大,这两日他每每想起诺诺,心脏总是没来由的刺痛,并伴随着浓重的不安。

“将军,底下的人都整理好了。”校尉霍云朗一掀帐帘,弯腰走进来。

傅沉欢眉眼沉静:“即刻出发。”

他说完,穿戴立在一旁的薄铁义肢。

“将军,但……”霍云朗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霍云朗看着傅沉欢:“将军不再多休整些时日吗?此燃眉之急已解,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更是容不得半分差池……是否再缓些时候?”

傅沉欢道:“我看了军报,此役伤亡并不重。无需多等,徒耗粮石。”

他们确实没什么事,就是……霍云朗斟酌半天这话该怎么说:“将军,驻扎北疆的金羽营这两日也该到了,不等他们一起么?”

“我已吩咐让徐桓带队绕西阳川,届时在宫城之后合围,本就不必等待。”

霍云朗噎了一下,干脆还是说实话,“是,将士们没什么,也不必等徐将军他们,可是您……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出来这么多天,您的伤就没收过口。”

“不用。出发。”

傅沉欢不再多说,率先跨步走出营帐。

不远处站着几个人,似有争执。

傅沉欢眉心微拧:方才就听见外边有些微吵嚷声,原以为手下那些年岁不大的士兵们因打了胜仗在庆祝,本没在意,这一出来才瞧见,那边站着的几人中有两人面生,衣装是寻常百姓打扮。

“那边出了何事?”傅沉欢沉声问。

听见将军问话,士兵们忙走上前,连带着那两个百姓也诚惶诚恐的一起过来。

“回禀将军,不是什么大乱子。这两位牙人带了几个堕箱奴在赶路,一个不慎让其中一个奴隶开了箱子跑了,不巧却逃到咱们扎营的地方,兄弟们见他鬼鬼祟祟,还以为是什么可疑之人便先扣住了。他们二人正过来寻。”

傅沉欢漆黑凌厉的凤眸没什么情绪——方才他们走过来,人群一散便露出地上放的那只箱子。

他瞧见了,眉眼微动,呼吸不为人知的轻轻窒涩一瞬。

看这气宇不凡的将军沉默不语,一个牙人先害怕起来:“请大将军恕罪……都是小人看管不力,让这贱奴跑了出来,扰了大将军清净,这便立即宰杀了,请大将军饶恕小人的罪过……”

傅沉欢道:“不必。”

“……啊?”

霍云朗在一旁开口笑道:“啊什么啊。我们将军最是宅心仁厚,从未嫌恶堕箱奴低贱,更不会因为他们发落你们,别在这杵着了,带着人走吧,也不必喊打喊杀,我们将军从不计较。”

等人都散了,霍云朗请示:“将军,还是老规矩?”

傅沉欢似乎有些出神,低低嗯了一声。

“那就先安排他们做炊事兵吧,这到底是战时,条件有限,不好贸然塞人。”霍云朗一边琢磨一边问询。

傅沉欢颔首,还是一声,“嗯。”

霍云朗张张嘴,又低声道:“将军有心事,可是在顾虑什么?是……接下来的事吗?恕属下多嘴,您实在不必多思,实不相瞒,您的决定大家早就期待已久。”

他向那边看一眼,低叹道:“您连堕箱奴都不曾嫌恶过,甚至每每见了都施以援手……这样君子高洁,平仁众生的心性,无论要做什么事,弟兄们必定誓死追随,绝无疑虑,”霍云朗略一停顿,微微低头,“当年若不是您,只怕我早就烂死在那箱子里了。”

傅沉欢终于看过来。

他摇摇头,“去办事吧。谨慎些,别让其他人知道晓。”

又道:“方才的话不可再陈于人前。”

霍云朗应了声是,领命去了。

傅沉欢静立半晌,终于勾唇惨然一笑。

他不在意,做得到平视众生,却不代表世人皆不在意。

即便身份云泥之转,他也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与言语,可唯有一人,他实在不知用何颜面去面对。

傅沉欢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瞧不出分毫,甚至看所有人收拾停当,平静的吩咐拔营。

夜幕降临,黑云层层天空,无星也无月。

天阴得很,空气也略微潮湿,似乎快要下雨了。

行至青岚谷距京都不足五百里,傅沉欢忽然叫停行进军队,吩咐就地隐蔽。

霍云朗打马上前,只见傅沉欢眉宇颇有凝重:“前方有一军队,听马足声可知训练有素,深夜奔驰不知是何来头,我们……”

他话语未完,忽然前方升起一枚信号弹在天空炸开,焰火短促明亮。

霍云朗面露喜色:“将军您看,并非来路不明,是咱们的青麟营,想必是来驰援接应的。”

青麟营?

他们怎么会来。

傅沉欢的疑念转瞬即逝,取而代之是从心底升腾起的浓郁不安。

他骤然握紧缰绳纵马前去,见到萧冲,下意识地向他左右扫视一圈。

诺诺不在。

即便知道诺诺大概率不会在这儿,但没看到她的身影,他仍觉得心中一沉。

“京城出事了?”傅沉欢紧紧盯着萧冲。

萧冲下马跪地,“京城并未出事。”

傅沉欢只觉心脏更沉到无边的深渊中去:“那你为何带了青麟营到此。”

“启禀将军,属下得知皇上欲故技重施,启用青犽与□□手埋伏在您回京路上截杀,故而不敢懈怠日夜奔驰前来禀告。”

青犽。傅沉欢思绪急转,只觉经不起推敲。沉声道:“你如何得知?”

萧冲顿了一下,低下头:“是小郡主告诉属下的。”

傅沉欢拧眉。

他对于未知的危险几乎拥有如野兽般的敏锐直觉,从萧冲嘴中听到“小郡主”这三个字,下意识的恐慌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萧冲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对于木盒他犹豫一瞬,暂且未拿。

将信双手递给傅沉欢,萧冲声音压得更低:“将军,这是小郡主托属下转交给您的东西,她已向属下承认,她实则是皇上和安王安插在您身边的棋子,此前对您的种种回护皆是算计,是听命于她父王施展的美人计……”

“住口。”

傅沉欢双眸漆黑漠然,缰绳深深勒进手心,“你私违军令,出言不逊,回京后自去领罚。”

“是。”

傅沉欢低头看这薄薄的信纸:诺诺为什么骗走萧冲……纵然有再多怒意,也抵不过心中深深担忧,他顾不得再斥罚,当即拆了信。

信件不长,字写的有些歪扭——是她的字,向来没什么风骨,软绵绵的。可落在他眼中,倒也可爱。

一目十行,傅沉欢双手越来越止不住颤抖,待看完时,天边正是一道惊雷炸响。

“轰隆”一声闪电撕裂天幕,刺目白光下,傅沉欢仿佛被当胸捅了一剑,脸色惨白至极,一双眼彻底红透。

诺诺……诺诺……

这傻姑娘……

距离孟山国祭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一夜,她怎样了……他现在赶回,可还来的及……

傅沉欢双手冰凉,灭顶的恐慌让他声线抑不住微抖,“立即回京,不得延误!”

****

戌时三刻,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在暴雨中远远传来,仿佛踏碎乾坤的鼓点,整片大地都随之震颤。

大道上是一对长的望不到头的骑兵,黑压压的铠甲在暴雨冲刷下折射出雪亮光芒,整个军队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那耀目光芒便是剑刃上的微光,迅猛而无声的直指宫城。

没有人见过作战时的龙舟军,带着冷酷漠然的无尽杀气,甚至还未见血,就已掀起一阵强烈的血腥之气。

这血气和杀气,在暴雨的冲刷下更扩散的无以复加。

这座安乐华丽太久的京都,在这样冲天的暴虐杀气中更加显得软弱不堪。嗜血军队从城门一路奔袭至宫门,几乎创通无阻。

并非京城任人宰割,实在是巡防卫队微薄的抵抗之力连阻碍都称不上。

破宫门那一刹那,傅沉欢早有准备,“唰”一声抽出腰间长刀,刀刃划过雨线,准确迅速地洞穿第一只扑面而来的青犽。

而他的心,却坠入无尽绝望的深渊,周身彻骨阴寒。

宫城对他有防备。

甚至是孤注一掷,赌上底牌的防备。

所以……诺诺已经按信上所说的那样做了么——为了保住他的名声?

傅沉欢面无表情悍然挥刀,接连刺穿几只青犽的咽喉,滚烫脏污的鲜血溅在他冷玉般的脸庞上,将他原本出尘清雅的容颜衬的森冷可怖。

宫城内没有任何光亮,密密麻麻的青犽迅猛嘶嚎扑来,雨水浇在他们坚硬的鳞甲上,掀起一阵阵腐臭血腥气。

仿佛一瞬之间,他被拉回那个跌入人生惨淡低谷的夜晚。

可傅沉欢心中的绝望比那夜更甚千百倍。

耳边仿佛隐隐有层水膜,将世间所有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只能听清自己心脏跳动越来越密集。

不会出事的。

不会的,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他将诺诺看的有多重。

只要拿捏他的软肋,以诺诺为筹码来谈条件,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暴雨不歇,雨势渐大,如此飘泊的大雨,却冲刷不掉地上的血迹,暗红色的血水顺着台阶哗啦啦向下流。

辖制宫城对龙州军而言,几乎如探囊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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